不是喜歡登山的人,之所以會對《聖母峰之死》這本書感興趣的原因很簡單,聖母峰。還需要更多的理由嗎?全世界最高的山,登山者共同的夢想,在台灣這個不鼓勵冒險的社會,聖母峰是一個遙遠的印記。
可讀完這本書,我卻發現,現在的那座聖母峰離我們不遠。
說不遠,是因為當在的聖母峰已經快速地商業化成為尋常登山客只要願意付出高額費用,就能在登山嚮導公司知名領隊的輔助下,順利攀登的世界七頂峰之一。在這樣的商業模式下,那個作者年輕時對「成為攀登者,等於加入了一個獨立的、極端理想化的社會,這個社會不怎麼受世界注意,也驚人地不受世界腐化」的嚮往,也不復存在了。而這本書所紀錄的,就是這樣一個嚮導公司以出售專業技能謀生、登山者以高額費用購買攻頂保證、當地政府以開放登山額度賺取稅收的三角關係中,登山原本該有的「風險意識」如何逐漸被淡忘,最後導致作者所經歷的那場山難。我們甚至可以說,這些環繞著聖母峰而運作的商業組織、政府機關、雪巴嚮導、登山雜誌、奇觀癖好,與高山氣候交織成一個高度複雜的系統,隱藏著一個難以預測與控制的系統風險。
我們可以把聖母峰代換成任何一座熱門的登山景點,然後毫不意外地發現它們都有著類似的操作模式與系統風險;而這正是我為什麼說聖母峰離我們不遠的原因。
透過作者詳實的紀錄,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不同位置的行動者對攻頂這件事有著哪些不同的想像。嚮導公司希望能換取廣告宣傳,有錢登山客希望能實現自我夢想、當地雪巴人希望能賺取更多收入,而作者則不斷地在問:「這樣還是登山嗎?」特別是作者紀錄他與嚮導之間對攻頂速度起爭執的那段,更可以看到「讓更多顧客順利上山」的商業思維如何將老手與隊友之間的「夥伴關係」替換成為嚮導與客人之間的「消費關係」,這一方面導致登山隊友之間微妙的權力流動,另方面也削弱了登山客自身的危機意識與行動意圖。對作者而言,正是他在山難發生後最為自責的地方。
最後,雖然作者在文章中不斷強調,「我們在思索這次災難怎麼會發生時,不能忘記標高八千八百多公尺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清晰思考」(這是書名Into thin air的原意,進入空氣稀薄之地),但我覺得這本書最深刻的反省其實是這段話:
1996年聖母峰上的客戶(包括我在內)很少真正理解我們面對的危險有多大—人類在海拔7620公尺以上活命的勝算是非常低的。懷著聖母峰美夢的冒險家必須記住:「死亡地帶」情況一不對(遲早會如此),世上最強的嚮導可能無力保全客戶的性命。在1996年的事件中,世上最強的嚮導有時甚至無力救自己一命。我的四名隊友死亡,與其說是霍爾的體制有缺點(事實上沒有人的體制比他好),不如說在聖母峰上,任何體制都很容易崩解。
因為這段話告訴我們,下次如果有人說他有斷然措施,甚至就像安坐在蓮花座上那麼安穩,那背後一定隱藏著更大的系統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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