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的太陽花》:觀看的距離

太陽花學運結束後,各類紀念書籍攝影集如雨後春筍般地出版,這些作品多半採取集體創作的方式,試圖以服貿事件回顧交錯個人心路歷程的方式,將讀者拉回那時的學運現場,或者說,「記憶」裡頭。相較之下,《野生的太陽花》這本書所採取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取徑。這不單是因為這本書全是黃恐龍個人在學運期間的攝影紀錄並構思完成,更重要的,是他刻意地與現場保持一種觀看的距離,從而讓讀者在重溫創作紀錄時不會陷入當時的情緒,而是能夠去思考創作背後的成因。

因此,這整本書最讓我讚嘆的,是作者如何從上萬張的相片紀錄中去挑選值得深究的畫面,並且爬梳創作者所使用的符號其意指為何?又經過什麼樣的挪用?這樣的挪用又拉出了哪些值得深思且更為深層的社會問題?透過這樣的整理,我們才有可能把那個在「島嶼天光」溫馨曲調中被扁平化、同質化的學運現場再次鮮活地立體起來,然後從正視那些存在於運動現場的衝突、歧視、嘲笑、無視、不協調、不民主中,去反省「我們為何會走到現在的處境?」而我總以為,若我們不這樣作的話,恐怕我們不知道此刻我們凝視的深淵是如何回望著我們,於是在對抗怪獸的過程中,不自覺地也成為一頭怪獸。

換言之,觀看的距離是重要的,緩慢的整理是重要的。

漫遊者(Flâneur)是重要的。如果說,「佔領立法院」期間的議場、濟南路、青島東像個民主市集,具體而微地呈現出台灣社會的創意地景的話,那黃恐龍在做的,無非是像個都市漫遊者般地遊走、紀錄、觀察,這個空間每日每夜的變化。作為一個黃恐龍從部落格時期以來的忠實讀者,我幾乎可以想像他拿著相機,與事件之間隔著一段距離,快速大量地紀錄著稍縱即逝的光影,但是又從中緩緩地沈澱出讓人低迴的反思。

最後,或許也是最特別的,是這本書向讀者提出這樣一個挑戰:十年後,你會怎麼看太陽花?社會運動的節奏往往是這樣的,事件的發生是個偶然的意外,接著是百花齊放的抗爭期,然後運動者尋找收尾的時機,最後參與者以書寫來回顧這生命中的片段。在這過程中,我們常常是在最激昂的那刻全人全心地投進去,孰料渾身是傷地離開,於是再也不願提起,甚至冷眼以對後來的運動。像這種離心力式的運動傷害,在這個以手機、網路、APP主導運動視覺的現代,更是危險。那麼,如果所有的太陽花紀念書籍都試圖把我們拉回那個當下的話,黃恐龍的挑戰就是反其道而行地要我們有意識地保持一個質問的距離,質問這場運動,更質問我們自己。用五年、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質問著。

是以,如果此刻你正望著書架上眾多太陽花紀念書籍卻不知該保留那一本的話,我希望你可以留下你手上正在翻閱的這本《野生的太陽花》。你可以把這本書放在架上五年、十年,然後問自己:那時候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創作出來呢?此刻的我又是怎麼看這場運動的呢?

你不會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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