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境大廳

從巴黎回來那天,我跟莎莎約好在機場碰面,11點多從入境大門出來,習慣性的往左邊走。我坐在椅子上,等她。大概是因為時間還早,入境大廳的人很少,連平常舉著牌子迎接日本客人的旅行社招待,也沒見幾個。倒是我的身旁,稀稀疏疏的站著幾個中年人。

我的左前方,坐著一個小女孩,膚色很深、眼睛很大、齊耳的短髮、圓圓的臉蛋,小女孩年紀不過12、3歲,身旁放著一個旅行袋,膝蓋上放著一只牛皮紙袋,「應該是東南亞來的吧?」,我猜。沒多久,從我後方出現一個年約30的瘦長男子,走到女孩的面前說「新來的啊?東西給我看一下!!」女孩把牛皮紙袋交到男人的手上,男人手一抽,把裡頭的文件拿出來,坐到我的正前方。

「幾點到的?」男人一邊看著女孩的護照一邊問,「昨天晚上9點」,女孩的國語很不標準,不過從印尼官方發出學歷證明我們仍可知道女孩是個通過國語測驗的優良學生。「9點!?」男人的語調充滿驚訝「那你一直都在這裡喔!!!」男人揚著手裡的〈應徵項目〉不可置信的問。女孩沒出聲,猛點頭。「幹!阿離(化名)ㄏㄧㄌㄟ婊仔是在作什麼!!」,男人氣呼呼地講起大哥大「我勒幹!阿離低ㄟ莫!!…幹!你昨晚漏接一個你是知道不知道?人家從9點一直等到現在啦!!吃了沒?」,男人摀著手機低頭問女孩昨晚有沒有吃東西,女孩搖頭,「幹!廢話!人家沒有吃啦,在這裡要吃什麼?…好啦,好啦!我等下一起帶回去啦」男人收起手機,低頭問女孩「那你從昨晚就一直在這等喔?」,女孩再次肯定的點頭,「都不會怕喔?」,女孩只是微笑,「等下帶你去吃東西好不好?你要吃什麼?去吃麥當勞好不好?」女孩還是笑,但這會兒揚起了嘴角。「東西要收好喔,不要給別人看,知不知道?」,男人把文件放回袋子裡教女孩收好,然後又走到外面去。

女孩把牛皮紙袋緊緊地抓在手裡,眼睛一直盯著男人離去的方向。可是等了十幾分鐘,男人都沒有回來。「你是哪裡人?」,另個40多歲的矮肥男人出現在女孩身邊,「印尼人」女孩怯聲地說,「那個島的?」,矮肥男又問,女孩說了一個我沒聽過的島名,矮肥男則開始說起成串我沒聽過的語言。女孩笑了,臉上滿是在異鄉聽到母語的幸福。「證件可以給我看一下嗎?」,矮肥男用國語說,女孩的表情有些遲疑。「沒用了啦!都給別人接去了你才在問!」,一個靠在欄杆上的中年婦女冷不防的冒出這句話,矮肥男嘴裡嘟囔了幾句,倖倖然地走開。

又過了十幾分鐘,瘦長男回到入境大廳,身邊多了一個年輕的胖子。「就這個啦,你們昨天忘記帶的,給人家在這等了一天…」,瘦長男用下巴指指女孩,胖子則蹲下來問女孩說「昨天都沒有人來問你喔?」,女孩又點頭。「快帶人家去吃飯啦!幹!那有人這樣子搞的」,瘦長男踢踢胖子的屁股,胖子又問女孩說「你會說國語喔?」,女孩點點頭。「幹你娘!有什麼好問的,會說國語要帶回去作新娘唷!媽的,你這個死胖子,看人家小女孩漂亮就想要上!幹!!」,瘦長男一陣嘻笑,胖子則笑笑地摸摸女孩的頭髮跟臉龐。「要吃什麼?我帶你去吃排骨飯好不好?」,胖子把女孩的牛皮紙袋接過來,女孩時而低頭不語、時而愣愣地笑。瘦長男叫女孩提起自己的旅行袋,就這麼跟胖子,還有女孩,越走越遠。離開了我的視線。

上個週末,我到醫院去陪母親,她說起另個病房一個餐餐只能有一個麵包吃的印尼女孩「我叫你爸把麵包拿去給她,跟她說:『都給妳啦,這樣妳至少可以吃得多一點,餐餐只吃一個麵包怎麼可以?』,你知道他怎麼說嗎?『不行啦,被我主人知道的話,他會罵我亂花錢的!』」,我的腦海裡浮現起入境大廳的那個女孩,「後來啊,作旁邊的一個太太看不過去,跟她說:『妳主人來我會說是別人給妳的,妳放心的,收下』,那個小女孩才把麵包收下去」,母親說起上午才發生的這件事仍然憤憤不平。我沒答腔。窗外的陽光大的刺眼。

相信嗎?我到現在還記得在入境大廳裡那女孩的樣子。她,膚色很深、眼睛很大、齊耳的短髮、圓圓的臉蛋,年紀不過12、3歲,穿著藍白條紋的T-shirt和白色牛仔褲,她的手緊緊地捏著牛皮紙袋。她的眼神,充滿著茫然與不安全感。就在我們的正前方,入境大廳的右側,有個舉著牌子的旅行社職員接到了某位客人,他鞠躬哈腰地說「Sato桑,Sato桑,well come to 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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