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旅行，一種預表？

一上車，司機兼導遊的Callen就開始數落起英格蘭皇室的小氣，「你能想像在倫敦塔上展示的皇冠上的鑽石是假的嗎？哪像我們愛丁堡城堡的，當然是真的。而英格蘭人，還把我們的皇室寶物偷去達百年之久！！」是的，我們的導遊是個蘇格蘭人，而且是個有「蘇獨」傾向的彪形大漢，在這台小巴的後窗還貼著-Every morning I wake up and thank the Lord: I'M SCOTTISH。

「可是，會不會他們的獨立傾向其實只是一種表演阿？用來滿足觀光客對蘇格蘭人的刻板印象？」我這麼跟露娘說。「很有可能阿，獨立與認同也可以是一種觀光收入的來源阿」「也對。這樣說來，觀光也有好處喔，因為你必須為觀光建立更堅實的認同與發掘更獨特的歷史」

在這兩天一夜的行程裡，導遊幫我們這些台灣俗密集地複習了一次「蘇格蘭史」，上從其實沒那麼複雜生平的華勒斯，下到一生充滿爭議的瑪莉王后。要不是憑著我平常「很常看電視」，都不知道他現在講的是誰。而且，他的故事夾議夾敘，三不五時還會給你開個推薦書單，讓人懷疑他不是唸歷史出身的，就是小時候常常聽床邊故事集。不過，講故事本來就是導遊的基本功，而且更重要的功夫是—即使沒有人在聽，還是要繼續講。我一邊在黑夜裡聽著Callen講著MacDanold家族在一個夏日清晨被集體滅族的故事，一邊這樣想。

無奈，氣候不佳，連帶著旅客興致不高。當一個個原本「應該」很美麗的景點都因為高地變化無常的氣候而抹上一層淡淡的細雨濃霧時，Callen的聲調也越來越低，但即使如此，他仍舊沒有停止他對於車上其他國家—英格蘭、美國、南非、西班牙--的嘲諷。

終於，就在小巴上的遊客睡成一片時，車子要開始進入愛丁堡市區。突然間，Callen說了一段讓我對他全然改觀的話。

「最後我有一段話要告訴各位。我不是反英格蘭人，不是反皇室。但我承認我是反英國政府。但是，我並不是蘇格蘭民族黨的一員，我不屬於任何政黨。我只是蘇格蘭地方工作室的一員。我並不是一個國族主義者，因為我知道國族主義是充滿危險的，它只會帶來戰亂。所以，我寧願說我在過去兩天所講的是一種蘇格蘭精神，而不是蘇格蘭國族主義。但是，在我心裡我衷心相信有一天蘇格蘭將成為一個獨立的國家。因為我們有知識、財富，還有對建國的期望。...最後，我要告訴各位的是：沒有人能夠給你榮耀，然而一旦你有了榮耀，沒有人可以將它奪去」。

坐在黑夜的車上，我為這段話感動不已。

事實上從旅行的後半段開始，我跟露娘就開始在想：如果有一天，台灣真的「不幸」跟中國統一了，那麼，兩百年後，會不會有一樣的旅行團在阿里山上跑來跑去，然後導遊會用低沉的嗓音一邊說著台灣人獨特的歷史，一邊數算起那段Made in Taiwan的歲月。阿對了，要用什麼作為代表台灣精神的音樂呢？應該還是「美麗島」吧。談著談著，我們開始覺得這不太像是笑話，而是一種預表。然後我們就有很長一段時間說不出話來。

不過，就像Callen所相信的，我也相信台灣有一天能夠成為一個真正獨立的國家。這不是因為我們有本錢(如果要有本錢才能獨立的話，一群拉美非的小國在二戰後都不用民族自決地脫離被殖民狀態了)獨立，而是因為我們終於有屬於自己的世界觀與哲學--一種建立在地土與歷史的世界觀與哲學。而我知道當那時候到來，沒有人能奪去我們的榮耀。

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