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解讀除

都沒有人在作政治經濟學的研究了嗎?

這幾天在跟少談年底小型研討會的時候,掐指一算,發現東海根本出不了三個博士候選人寫政治經濟學方面的文章。唉,人丁凋零。想我剛近東海碩士班的時候,隨便找找,都是作政治經濟學研究的學長姊。等到自己變成人家的學長了,才發現新進來的人多半是作文化研究的。我們這種作硬梆梆政治經濟學研究的人,反倒成為少數。到底是為什麼呢?我發信給一些可能的人選,然後決定查查去年「全國社會學研究生論文研討會」有沒有不錯的文章,誰知道去年居然沒有這活動?!唉,又少一個管道能找人了。

難過之餘,倒是有一篇文章引起我的注意。就是湯志傑去年在年會發表的《退縮正當化抑或權力的增加:對1970年代台灣政治發展的再思考》(這裡可以下載)。

簡單的說,這篇文章主要的重點在重新檢視王振寰在1989年的成名作《臺灣的政治轉型與反對運動》所提出的「退縮的正當化」是否適切。湯的分析邏輯是這樣子的:首先,他仔細閱讀王在文章中的邏輯推論,發現王的文章假了設KMT在1970年代已經透過鞏固地方派系解決正當性危機,並得以能夠鎮壓美麗島。然後,湯就王所引用的概念「正當性/化」,溯本追源,發現王的問題在於將「正當性」概念原本有的「文化面向以及其側重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的關係」給去除了,變成單純的有權力者(資本家、地方派系)對當權者的支持。接著,湯回顧歷史,發現事實上KMT當時並沒有強化跟地方派系結盟(王的證據有誤,這錯誤源於王在概念上的簡化)。於是,湯對美麗島事件的解釋是-當時KMT的確有內部危機,但是他所以鎮壓美麗島不是因為它解決了內部危機,相反的,卻是由於黨外人士認為KMT不會鎮壓他們,因此KMT必須透過鎮壓黨外人士來像當時有背叛跡象的地方派系證明他仍舊是有統治權勢的。

很漂亮的文章,讓我想起趙剛在1996年發表的《新的民族主義,還是舊的?》。不知道王自己為怎麼回應這篇文章?大概會說:「現在還有人在關心這問題喔?」不過,如果王真是這樣回應,就太無趣了。最好是能夠像張茂桂那樣跟趙剛大戰好幾回,才配得上這議題的重要性阿。只是,這篇文章同時又讓我想到蕭阿勤的那篇《認同、敘事、與行動:台灣1970年代黨外的歷史建構》(這裡可以下載),同樣透過類似的時代-1970年代-對「黨外運動」與「民主化」作一個重新的解讀。我想,多一點這樣的重新解讀,甚至是對更早的歷史環境的重新整理,是必要的。因為該是除魅的時候了。

唉,如果年底夠讓我找到那種可以讓我們看到從不同角度重新解讀「發展型國家」的文章該有多好?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問一個笨問題, 台灣有誰在談'發展型國家'? 怎麼談? (我市到了英國才開始接觸這個議題, 所以對台灣學術界的討論不清楚)
豬小草 said…
鄭為元在1999年有一篇「發展型「國家」或發展型國家「理論」的終結?」(摘要),算是對這議題的整理,不過說老實話,我不是很懂他要說的重點。但是作為一個文獻的索引,是挺好用。簡單的說,我自己會把這方面的討論分成兩類:一種是把發展型國家當作一種「技術官僚」在談;另種是把發展型國家當作「資本主義國家類型」在談。

瞿宛文算是從技術官僚的層面來談這問題(書單),他認為技術官僚在台灣過去經濟發展中扮演重要角色,而國家培植的產業則從過去的重工業、後來的高科技,轉變為現在的生產者服務業。不過,對比瞿認為發展型國家在台灣還能繼續有政策在推動,王振寰就覺得發展型國家在台灣其實是已經消失了-民主化之後國家沒有自主性、沒有產業政策、只有賦稅討好資本家。他在一場研討會有發表方面的觀點,不過我現在找不到這文章。當然,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其實很多產業研究都會touch到發展型國家這概念,只是說多說少罷了。

另一個從國家類型出發的,大抵是受到Bob Jessop的影響。王振寰(書單)算是其中的一個。這類的討論就不是把發展型國家當作一種技術官僚,而是當作一種regime,一種由各類制度「連結」而成的regime。這其中又以黃崇憲的文章算是作很多這方面的討論(全文)。不過因為此種討論方式側重在各個制度之間的「關係」,因此一下子國家是行動者、一下子國家是整體,有時不但讓人容易混淆(尤其是如果你不熟悉regulation approach的話),更容易覺得平淡無奇。

不過,最近黃崇憲對於這議題有另一種處理方式,從「財政」下手來談發展型國家在「資本積累與正當性」之間的兩難(全文)。我自己覺得這要比王振寰立刻判發展型國家死刑來的有意思多了。而我自己,則嘗試從「空間」入手,特別是把發展型國家放在offshore的角度下去理解,不過因為正在發展中,就先不獻醜了。

以上,希望算是有回答到一點點。
Anonymous said…
太棒了, 謝謝. 我只有讀過瞿的文章. 後來看到Amsden和Wade, 覺得論述好像(不知道誰像誰,呵). 我以為他們談的是government而不是state.

offshore, 怎麼翻譯呢?
Anonymous said…
沒想到豬小草在讀鄭為元的那篇文章有和我一樣的看法 XD

我碩士論文的訓練是反發展型國家的,這和師承有關,從新制度主義的角度來拆解發展型國家的盲點,當時的角度是從理性制度論來討論國家與資本家在產業生命循環的關係轉型,和Viner的industrial cycle做連結。但是這種論文,後來似乎沒有太多社會科學(窄義的)家關心,會看自己論文的多半是科管、商管的學生,也是奇觀。

前年為老師捉刀寫了一篇網際網路產業政策網路的運作,還被高承恕批太「發展型國家」了,因為發展型國家已死。不覺莞爾。developmental state是不是轉型成regulatory state,我還是持相當保留的態度,這當然和自己親身接觸的田野經驗有所相關。近來S. Haggard有一篇專門討論東亞發展型國家的主要制度性因素,將過往研究作了一個大回顧,說不上是蓋棺之作,至少也是一個階段性的評估。Woo-Cummings這位執教密西根大學的韓裔美籍學者的The Developmental State中請來了過往二十年這個「教派」的主要鼓吹者,反而重回了歷史根源來看待殖民時代已植下的種子,滿有意思的。

現在年輕一輩的碩士生多半不關心政治經濟學問題,轉向注意全球化、認同這些時興的題目,或許與社會科學problem-driven的傾向有關係,似乎也顯示了台灣學術研究的淺碟結構?民主化→經濟自由化→全球化、認同?

想到關心政治經濟議題的人多半還是一堆三十上下的老人,似乎隱示了研究議題的世代性差異。
豬小草 said…
老高會這樣批評你的文章,並不意外,他從以前的研究就不覺得國家重要,更何況是現在?只是我對於他的批評,總是覺得流於情緒,有點可惜。畢竟發展型國家並不等於大有為政府、regulation approach並不等於國家管制。但是我覺得如果我們從發展型國家「制度網絡」來看的話,這部分的確是在改變,「有政策沒制度、有口號沒方向」的情況時常出現。當然,這些都需要更多的研究來作總體檢,畢竟國家在不同產業裡面能扮演的腳色是不一樣的,只是當「發展型國家已死」成為一種共同的看法時,有多少人願意一起下去作,就是個問題。

至於「文化」這問題,我自己會覺得文化其實跟政治經濟並不是能一刀二分的,甚至如果看看最近在經濟地理學、政治經濟學裡面的討論也會發現,大家其實都有默契地「把文化帶回來」。而我覺得或許是因為台灣學界對於「理論的歷史」沒有興趣吧,所以很少學者願意去挖這些論戰的焦點、生成的背景、揚棄的對象,這就使我們在討論的深度與是也的廣度上,受到限制。可惜阿。
Anonymous said…
其實對於老高的comment我並不是那麼擔心,即使國家的角色在民主化後有所retreat,但是那也有部門與層次的問題,加上政治學者與社會學者見到同一個現象時的角度不一樣,大砲不見得能炸到螞蟻。

你提到有口號沒方向確是過往執政當局的漏洞,據我interview工業局與資策會的經驗,他們大腦裝的東西和執政者的東西比常不一樣,這是非常departmentalism的,要親身和這些官僚接觸才知道是怎麼回事。看報紙是不行的。我認為其實台灣政黨輪政後,在日本出現的LDP reins, the bureaucracy rules的情形有些端倪,最明顯的是之前大張旗鼓的2008國家發展計劃。那不過是repackaged plan。

倒是近來作制度的學者有bring the history back in的傾向,這是正確的方向,希望可以重現歷史。你談的文化的重要性,我是很贊同的。可惜的是,在我這一行,比起社會學的文化研究興盛,通常政治學或公共行政的學者對文化還是持保留態度,極少數的政治學者由政治文化的角度來思考政治現象,一般而言還是一塊須要開墾的處女地。
Anonymous said…
先談小草的說的文化研究取代政治經濟學,這的確是個事實吧
不知當你知不知道有各北美台灣研究會的組織,大部分是博士生和年輕教授參加,當實在北美創的,可是現在歐洲和台灣都有人來參加。重點是,九零年代的確大部分是政治經濟學,現在包括好像的確是做文化相關議題比較多。(可是我不太懂James所說---這是因為現在全球化和認同的趨勢,問題是,全球化不是一個很政治經濟學的問題嗎?)

再補充一下台灣做發展性國家的。因為小草沒有談到政治學者。政治學者中做發展性國家做重要的恐怕是朱雲漢,也是在國際比較有名的,他和在海外任教的鄭敦仁在國際上被視為東亞政治經濟學專家,尤其朱雲漢這兩年的作品不斷批判新自由主義的批判,認為台灣的國家並沒有放棄對資本流動的管制。這點,Wade在govern the market的2004版新序也是如此強調。不過朱的中文作品較少,有興趣可以去中研院找CV。例外一位挑戰發展性國家的是正大郭承天,他是強調產業協會的角色,而批伯發展性國家理論,他的博士論文有在美國出版(1995)
Anonymous said…
不過我覺得James提的狠有趣一點是政黨輪替後,正好跟我最近想的一樣。討論台灣發展性國家的轉變,一個轉折當然九零年代民主化後,另一個該是政黨輪替後。到底民進黨的思維是否有轉變,以及他們與官僚的關係:官僚會如James所說的更主導政策嗎?值得好好研究
豬小草 said…
多謝iron的補充。朱雲漢跟郭承天的文章我是讀過的,不過畢竟不是自己熟悉的學者,就這麼漏掉了。不過,我自己是一直好奇政治學者跟社會學者在談「發展型國家」上會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如果能夠藉個這個workshop跟兩位請益一下的話,那就更好啦~嘿嘿嘿...
Anonymous said…
全球化確是政治經濟學上的一個核心問題,但是台灣這個問題鮮少有政治學者回應這個問題,或許該擺個註釋,專指在台灣政治學界處理的情形。在台大開課的張教授,路子和我們的理解差異不小。或許是我錯估,但是我覺得台灣政治、公行學者看待「全球化」的方式和美國主流認知有落差。

郭老師和朱老師近年來都轉做他途,或許也反映了目前台灣學界口味的轉向。一做宗教,一做中國。台灣的政經問題,做的學者反而少起來,或許寄望東海學派還比較可能,在九○年代對於產業網路做出的一系列研究,還是經典之作。

鄭陸霖的博士論文是經濟社會學的作品,其實是一個很有趣的觀點,可惜沒有什麼機會認識,算來算去台灣搞政經的人愈來愈少,可能要組個政經讀書會振興一下 :P
豬小草 said…
認識?如果只是在blog上跟鄭閒聊的話,到FIRST STEP吧。不過,我想慢慢透過blog認識、對話,其實還是可以看到不少有趣的人。像你們那邊不就好幾個嗎?可惜LORZEN(?)關站了。
Anonymous said…
first step似乎在一陣亂打之後,發言劇縮。不能說這是一個失敗的實驗,但是造成Jerry寫作上的退縮是顯見的。而這是不是始作踊者之目的是不得而之的。可惜,可惜
anarch said…
小草:

蕭阿勤的PDF連結打錯了,應是
http://social.ntu.edu.tw/journal/ts-5/5-4-sum.p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