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去了趟巴黎。距離上次,已經十年過去了。
海明威說:「如果你夠幸運,在年輕時待過巴黎,那麼巴黎將永遠跟著你,因為巴黎是一場流動的饗宴」。這句話看來是真的。即使前兩次去都不過待了十天半個月,但每次回來都有一種要再去一次好把某個錯過或缺憾補起來的感覺。像是一個糾纏或未完成的過去。
十年前去的那次,是我第一次出國發表論文,帶著新婚的露娘,我們從巴黎入境,先是往南跑到普羅旺斯開會,然後折回巴黎幾日,再北上從阿姆斯特丹離境。那個時候的我們,很年輕,住在便宜旅館可以早早出門逛博物館,再晚晚回到住的地方,午餐就吃在超市買的火腿起司蔬菜水果,看到櫥窗倒影還笑說倆人看起來像是街頭流浪漢。
因為還年輕,所以覺得自己仍有很多的可能性。因為還年輕,所以覺得這世界沒有自己到不了的地方。因為還年輕,所以好傻好天真。至少我是如此。
隔年,我們去了英國。回來,又去了高雄。最後,回來台北。一看,已經十年過去了。
這次去巴黎,我一個人拖著行李去機場,候機室裡不再有一臉擔心的母親,兩個孩子(理論上)已經床上躺平。iPad裡頭的那篇文章是對十年前那篇文章的回應,一個十年前我覺得「這樣做下去應該很有意思吧?」的靈光,如今才似乎有個燭火的樣子。
年輕的時候,從沒想過自己居然要花十年才能完成這工作,而且是如此的跌跌撞撞。雖然這十年來整個環境的改變也不是未曾嗅覺,但我想我一直是以為自己還算年輕所以驕傲的充耳不聞吧。於是,就在這十年,我真真實實地體會使徒保羅在羅馬書一章所說的:「任憑」。那是一種往下墜落的感覺,沒有任何速度減緩的樣子,就是一直墜落,而我還以為歡愉。任憑。裝滿了各樣不義、邪惡、貪婪、惡毒;滿心是嫉妒、凶殺、爭競、詭詐、毒恨;又是讒毀的、背後說人的、怨恨上帝的、侮慢人的、狂傲的、自誇的、捏造惡事的、違背父母的、無知的、背約的、無親情的、不憐憫人的。任憑。
十年後,好不容易完成了,走出來了,這世界卻全變了樣。而我已經老了,不再年輕了,至少過了學術新鮮期,人們看著我的臉不知道該把我歸類在那個世代,尷尬的表情寫在我和他們的臉上。這兩年來,我雖然不像許多前輩一年就丟個什麼三四十個履歷(我時常懷疑這種記錄是怎麼創下來的?),但好人卡也領過不少,而且看起來還有繼續領下去的可能。但說也奇妙,似乎就在這麼大的生活壓力下,我心裡卻有一股甜蜜的平安湧出,這感覺在人們看來應該是瘋狂的啊;就像那年非都斯對保羅說的一樣。但卻是如此真實。
在巴黎的第四天,我離開會議現場,直奔前兩次都錯過的橘園,直奔向莫內的睡蓮。我站在橢圓的白房間裡,心想:「就這樣嗎?我這十年來一直心繫著的缺憾就是這樣嗎?」就在要離開房間的那剎那,我側臉瞥見睡蓮(晨間)的一角,然後一股暈眩的感覺迎面而來。一切都變得立體了起來。那光影、那層次、那搖晃、那安靜,都讓人感動落淚。原來這就是我等待了十年的相遇啊。
我站在那兩個展示間,整整一個小時。卻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
若不是耶和華建造房屋, 建造的人就枉然勞力; 若不是耶和華看守城池, 看守的人就枉然警醒。(詩篇127:1)
在去巴黎前的某次晨更,讀到這節經文,內心「阿門」不已。因為這就是我回頭看前十年生命的領受啊。當然我可以倔將地從過去的十年裡挖出許多許多在人看來或許還有些值得肯定的什麼事情,好比學術研究、公共參與,甚至家庭生活,都好,都可能。但我卻清楚的知道這不過是人在神面前最常做的辯解罷了,因為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這些在神看來都不是最重要的。我跟神的關係才是。我能夠清楚的看到過去的十年是「神任憑」的十年,而如今我能夠開始憑著神的幫助走出那低谷並且重建與神的關係,這才是重要的。這一直是最重要的。雖然現在我才真切的體會到這件事,但求神憐憫,希望為時不晚。
於是,我想我開始可以祝自己生日快樂。有生的日子,天天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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