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網路上傳來陳映真中風病危的消息。我看著這些新聞,還有紀念的文章,想著的卻是我爺爺。
第一次遇到陳映真,是在奶奶的病床邊,仁愛醫院,忘記是幾樓的房間。他,一個人,高大的身影,白亂的頭髮,就靜靜地坐在奶奶旁邊。兩個人沒說什麼話。隔幾個星期,老爸開始帶我們去圓環旁的一間教會,說奶奶最近因為陳映真的關係,受洗了,現在在這教會聚會。
再沒多久,奶奶過世了。陳映真是追思禮拜的司儀。他跟我們一起,穿著藏藍色的馬掛,從入殮、到移靈、到火化、到安葬,都在旁邊。
從我很小的時候,我爺爺就時常提到陳映真,內容不外是他們倆在牢裡感情有多好,是怎樣的忘年之交;當然,他也不忘在我小學的時候把《人間》雜誌硬塞到我的書櫃。另一個爺爺也時常提起的好友,是剛剛從凱道上下場休息的施明德。「那時候啊,我們衣櫃裡總是放著一個信封,裡頭裝錢,就是給施明德逃難用的」,爺總是這麼說。但我未曾,也沒想過去查證。
我一直想查證的,只有《趙南棟》這篇小說。
還記得〈趙南棟〉第一次刊登在《人間》上頭,爺爺就跟我說:「這故事裡有寫你爸爸。」我看著老爸那拙樣,心想:「怎麼可能有人把我老爸放進小說?」翻翻小說,生硬地看不下去。這一擱,就是十年。在這段期間,偶爾與爺爺聊天,他仍舊會提起這篇小說,要我看。可我總沒答腔。
「其實啊,我有個皮箱,一直放陳映真那裡。放了很久。他說要還給我,可是一直沒拿來...」,某次,我們的交談是這樣開始的。
喔。
「那個皮箱裡面,有我在綠島的日記、相片、筆記,還有阿媽寫給我的信...」,爺爺繼續說。
然後?
「那個時候是因為我也不知道出來後,會在哪裡、能呆多久,所以就把皮箱放他那。誰知道他後來就把裡頭一些日記啦、你奶奶的信件啦、你爸爸跟我們的相處啦,寫成小說了。就是那個什麼《趙南棟》...」,說完,爺突然苦笑一下。
那種苦笑,是我時常看到,卻又難以理解的。
2004年的那個夏天,我終於把《鈴鐺花》給買了,把〈趙南棟〉給看了。我看著裡頭的小芭樂、趙南棟,苦笑著。
有什麼好去查證的呢?我又到底想查到什麼呢?
曾有朋友問我是否會以我爺爺為傲?而我總是苦笑地說:
以他為傲?曾經有過吧;大人物?從沒想過。我對我爺爺有很複雜的感情,親情和智識上都有,不過,越是到後來,越沒有以他為傲的感覺。或者說,越是對他的經歷有所了解,越是讓我從「人」的角度來看他,包括他的勇敢與懦弱。
事實上,在面對我爺,還有他的那群朋友時,除了苦笑、除了站著、除了觀看、除了聆聽,我實在不知道我還能用什麼方法表達我的情緒。
去年夏天,爺那口皮箱轉到我的手裡。我打開,又合起來。終究是懦弱地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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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忘記趙南棟寫些什麼了,該找出來看看。